慕月：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下书里我个人比较满意的一篇，写的是前流书店。它是清华大学旁边一家其貌不扬的二手书书店，2008年开业的。店里除了卖二手书，还卖一些淘来的稀奇古怪小玩意儿。
它的创始人叫吕红松，是湖南人，当时他是怀揣着对北京这个政治文化中心的向往去到那里的。那时候北京五道口确实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地方，他在里面淘到了很多自己感兴趣的书，这也是后来他能够去做二手书店的原因。
以前书店周边的文化艺术生态特别好，可是后来赶上奥运，开始整治胡同，导致书店有段时间没法开门。再后来放松管控了，周边普通的业主为了能把房租出去，就不断地往上加盖，慢慢地这个地方就开始变成所谓的“城中村”，吸引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租住。这些人可能受教育水平不高，但又对教育很向往，所以他们中有些是为了能去北大或者清华听课才住在那里。
书店门口写着四个大字：空调开放。为什么写“空调开放”，而不是“新书到货”之类的？因为书店周边的居住环境真的非常糟糕，很多人可能家只有几平米，这些人去书店大概率不会买书，就只是为了蹭个空调。他们平时每天都在店里，把沙发都坐塌了，但老板并不会赶他们走。
我当时在店里遇到一个客人，他总是不停地和老板说有人想要害他。我就想如果我是老板，肯定得把他赶出去，因为他真的非常干扰日常工作。但老板竟然能忍受这样的客人在书店里，我就特别不解。
后来老板建议我去这个人家里看一看。我去了之后非常震惊：他家摆着一台崭新的珠江钢琴，花了两万多买的。这个人仅仅只是在在肯德基做保洁，我不知道他要花多久才能攒够这么多钱，而且他并不会弹。钢琴上还摆着一台小提琴，他每天闲着没事就去清华园拉小提琴，他也不会拉，就是享受拉的过程。
这是一个很有荒诞感的故事，它其实挺触动我的，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对生活处境的理解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开书店也是一样，我们最好不要有一些预设，不要觉得书店它就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里面就应该有什么样的人。不带预设地去看事情，可能会更有意思一点。
《独立书店瞰北京》创作札记
沙皮狗：18年的稿子今天再看是什么感觉？
慕月：我还是相对比较满意的，在当时的条件下尽我最大的努力把这本书写出来了。但还是有一些遗憾，首先是时间太少了，其次是成本上的限制，我确实不能在我朋友家待上一年，书店的工作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当时因为我还在书店工作，作为一个书店同行，去采访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限制。如果是像现在我离开了书店，我作为一个研究者，应该能更好地以一个旁观的角度去发掘更多。我相信如果现在去写，应该能写得更好、更深刻一点，当然可能相对地就不那么大众了，可能会显得枯燥。
沙皮狗：你觉得所有的这些独立书店有什么地域性的差异？
慕月：相对广州来说的话，我觉得北京的业态会更丰富一点。这跟北京这个地域有很大关系，一个是地区大，另一个是文化资源比较集中。
北京区和区之间的跨度太大了，交通上很花时间。我去过一个书店在西二旗，它离市中心非常远，居民的生活需求基本上在周边解决。所以在那种地方比较可能会出现所谓的“社区书店”，因为周边人员是相对比较固定的，他们可能需要一个空间去看书，或者说去认识周边的朋友。
但在广州的话，我觉得这种现象相对没有那么强烈。我住在白云或者番禺，也完全可以来体育东，交通时间成本不是非常大。所以我觉得北京独立书店的一个特色，就是在不同的区，它所在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书店的形态。比如说像北大附近文化资源比较集中，才会有那么多像万圣、豆瓣这样的书店。
沙皮狗：在离开1200的这一年里，通过做对书店的专题研究，你现在对书店有什么不一样的理解吗？
慕月：我其实并不是研究这个行业本身，我对人的动机更感兴趣。这个人不一定要是书店里的人，只不过恰巧因为我之前的四年都在书店工作，这是我比较熟悉的一个环境，我就觉得从这儿开始是比较好的。
所以我的研究其实是以书店为案例。我们知道1200从成立开始就一直强调自己是一个公共空间，它有免费的阅读区，有厕所，有沙发客房间，有免费的水等等，具有开放性。书店本身作为一个商业实体，它为什么要去做具有公共利益性质的一些事情，书店是怎么养活自己的？以及我们怎么去界定一个公共空间？到今天为止有这么多顾客和店员参与到这个空间里来，我就想看一看，所谓的公共空间到底是什么，是谁塑造了它。
书店所面临的结构性困境
沙皮狗：像你采访到的很多书店，1200曾经也是它们的模样。但自从疫情以来，1200变得更像是在经营一家“公司”，除了做好书、咖啡、文创，还要在外宣传、做活动，尝试开青旅、开酒吧……因为现在卖书真的太难了，光卖书基本上活不下去。从数据上来看，近年图书市场下滑非常厉害，同时书店的利润在整个出版业的利润里占比也非常低。书是重资产，卖不出去现金流就流动不起来，那书店就相当于是蜗牛背着一个很重的壳在向前走。
慕月：书店像公司这个事情我也有观察到，我认为这是一个结构性问题。关于这一点，我在我的研究里也想稍微探讨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力量，参与塑造了现在这种书店形态？
而且现在可能确实是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还有多少人会为单纯为了买书，专门来一趟书店？我觉得我不问大家可能心里也有个底。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我真的是会为了买书专门去书店。但现在真的是就算自己特别喜欢看书，可能也不会专门去一趟，网上买了送上门更方便，这个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我觉得这里边还是有很多结构性的问题，可能不是靠从业者个人的努力能够解决的。
Q&A
Q：以前大家买书看书，是为了书作为媒介所承载的内容，但现在因为信息媒介革命，大家看书可能更多地是一种情怀；曾经书店、作者、出版行为是一体的，但现在被重视的似乎只有销售这一环——书店的传播功能被分离、弱化了，在这种大环境下， 我们该如何重新整合书店的生态？
沙皮狗：我们之前想过，书店应该开到什么规模？我们的想法是书店不要开得太大，也不要开太多家，因为东西一多，就像你说的，很多功能会慢慢地分离、异化，没办法把控整个环节，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现在有很多大的书店，全国开了好几十家，但图书采购员就只有几个人，在这个层面上讲，书店的选书这一块基本上是被放弃的。但另一个矛盾点就在于，你在选书上投入更多的财力和人力，但钱很难赚回来，书店就要倒贴。
关于你提到的“情怀“，我个人很少会把看书当作是一种情怀，但我依然会觉得看书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对很多家里没有那么多书的人来说，在书店里看书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因为书店里摆满了书架和书籍，非常漂亮，能给人一种在家里没法实现的感觉。
慕月：沙皮狗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公共空间的私人化。就是我来到书店，我可以把它当作是自己家的书房去使用。
我之前自己在广州住的时候，家里有很多书，买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读的速度，感觉确实没有什么必要专程跑到书店去看书。但后来我回去和爸妈住在一起，待了几个月我快崩溃了，因为家里有时实在是太吵了，我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看书学习，比如说一间离家不远的书店。所以我认为书店作为公共空间的功能，可能跟居住环境、高房价都有关系，去书店不仅仅是个人的选择，也有某种结构性的原因在里面。
Q：我觉得书店的服务对象可以不仅局限于读书人，如果能涵盖更多城市里喜欢这一类文化产品、知识服务的人，这样经营思路会不会拓宽一点，连接的人会不会更广一点？而且随着读者成长，书店和他们的连接不断变化更新，这样书店和这个城市的关系会不会更荣辱与共？
沙皮狗：这也是我们在做的事情，1200其实不只是为读书人准备的，我们的顾客实际上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可能平常看书不多，但是喜欢来这里寻找一些新鲜的东西。
其实我们很早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开书店比的不是谁最更赚钱，比的是谁活的更久。就像你说的，开书店也是在养人，像在孵蛋一样，你会感觉到书店的存在陪伴着这些人成长，他们之后的人生也会带有书店的印记。如果书店能再开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的顾客也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六十岁，这会有一种收获的喜悦，就像万圣书园那些活得比较久的书店一样，这是我们非常期待的一种局面。
慕月：不管怎么说，书店得先活到那一天。我采访佳作书局的时候，创始人说希望能争取做到百年老店。他说，我们的同行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感觉好像只剩下自己了，所以更应该继续走下去。
沙皮狗：对，就像你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当你看到你的同伴都不在了的时候，你就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确实有意义。
慕月：这是一种使命感。
————————— END —————————
限 时 特 惠： 本站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一年会员只需298元，专属会员社群，免费资源无限下载，每周更新会员专属资源 点击查看详情
站 长 徽： 402999666
会员专属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