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今天,无论是生活在威海,还是出差回北京,总是会有陌生或熟悉的朋友问,为什么离开北京?有没有后悔离开北京?
问题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假设:以北京为代表的一线城市,就应该是全中国最宜居的地方,哪儿都不如北上深好。生在北上深,奋斗在北上深,死也要死在北上深。这里不提广州,因为在大众的认知中,发展上稍微懈怠的广州,已经没有资格忝列北上广深的一线城市阵营。这个急功近利、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占有物质多少已经成为衡量人生成败的唯一标准。
但是,真实的人生啊,除了拼命赚钱,终究还是要守护家庭,享受美食,感受四季,自由呼吸。人的一生,儒家讲齐家治国平天下,佛家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道家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临江仙里的诗句,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所以,老祖宗的人生哲学并不是只有儒家的进取,也有释道两家的明心见性与清静无为。
你看,真实的人生,不是只有赚钱一个活法,也不是只有帝都魔都一个去处。960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13亿炎黄子孙,北京只聚拢了3000万人口,上海也不过才2000万人口。剩下的,绝大、绝大多数人,依然生活在三四线城市以及留住了三代人乡愁的农村。北京人的生活未必处处如意,小城市人的生活未必事事悲催。价值多元的时代,熙熙攘攘的人流。生活方式的选择,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适合你的便是好的。哪里有对错,何处见高低。你我都不是上帝,谁也没有资格审判谁。
早在学生时代,我便定义自己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现实的地方,深谙生存之道,知道活着首先要赚钱,也身体力行默默赚钱,只求一家人可以衣食无忧便可,从无出人头地兼济天下的抱负;理想的地方,读了太多宗教哲学,总觉得人生还是有些个意义,但这个意义必然要“走窄门”,参“生活禅”,在活着中慢慢体会直到终点。有人说,你这是精致的利己主义,好吧,但说无妨。这些年,无关境界,只说心态,我是真的活出了一点儿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味道。
初来威海也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周围的朋友同事还好,毕竟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但那个生养我长大的农村老家,流淌着传统道德血液的乡土中国,一想起家中父母望子成龙的殷殷目光,每次都感觉如芒在背。
我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离开天子脚下,那是他们眼中神圣的权力中心、机会之城,是奋斗下去就可能改变个人、家庭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龙门所在。血脉相连的两代人,三观竟是如此云壤之别。我深深明了,人与人之间,三观的分歧,没有办法争执,只有留给时间去消弭或忘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的活法,能为父母养老,能让老婆孩子健康快乐,我便兑现了自己对整个世俗世界的承诺。剩下的,我还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来威海一年后,我才将移居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母见木已成舟,无力挽回,除了哀叹,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街坊邻居每次问起我的近况,父母总是支吾以对。又用了很长时间,父母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在威海确实生活得甚好,才慢慢开始释然。
你看,安土重迁的中国,移居的选择,从来如此艰难,文化伦理的割舍与接续总是首当其冲,如影随形。
接下来便该考虑移居的必要条件-经济基础-了。
威海是个好地儿,但再好的地方也需要谋生的手段。在北京的十二年,读书七年,创业五年,加上长期相对成功的金融投资(来威海后竟混成了国内知名的投资大V,这是后话)还是积累了一些家底儿。粗略算了一下,当时,威海全款买一套房加装修,只需一百来万。不考虑作为长期配置的土地及权益资产,全款买房剩下的钱,仅计算理财产品的无风险收益部分,支撑一家人全年的花销依然绰绰有余。再规划以后随便做点什么,哪怕是从事最简单的工作,一月赚个三四千块钱,更是轻轻松松了。事实上,到了威海以后,我和老婆最初都没有找工作,带着还没上学的孩子玩耍了两年半,直到孩子上了幼儿园,总觉得俩人都这样无所事事整天大眼瞪小眼,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后才决定在家门口找了份简单工作。
移居是交织着现实与理想的人生抉择。一时热血冲动,完全无视经济基础及就业环境的移居最后往往以悲剧收场。
离开北京前,曾加入了一个移居威海的qq群。群里有一位来自河南的老哥,大概也是80年前后生人,在郑州开淘宝店,生意不温不火,但也可以养家。老哥浪漫,厌倦了郑州的生活,想去海边,尤其喜欢威海,总是在qq群里用诗人般的浪漫语言,不厌其烦地给我们描述自己一个人呆坐在半月湾海边的感受,说那是一种觉得天地开阔心情飞扬的无我之境。老哥后来举家迁移了过来,在孙家疃买了处能看见大海的房子,最初一切安好。不出半年,便开始琢磨在威海做点什么,重操旧业搞过淘宝店,也另辟蹊径倒腾过二手车,前前后后大半年,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老哥经济无着,心情低落,周遭再好的山海景色,也不复初见时的妖娆,只剩下了人生地不熟的孤寂。老哥最后离开了威海,也悄悄退出了那个让他忧伤的qq群。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对我触动极大。也是因为部分吸取了他的教训,我才做了以上各种准备,从物质到灵魂。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因为我除了打工、创业与挂职,并没有过大公司的工作经验,离京前,甚至考虑找一家大的平台公司再锻炼两年,回头到了威海也好就业。为此,我经过七轮曲折的面试进入了组建不久的京东金融,在拿到OFFER的当天晚上,老婆幽幽的说,你若再一耽搁,咱又得猴年马月才能离开啊。
彼时,正是2014年春节刚过,北京雾霾围城的日子。小儿刚刚一岁。在经历了短暂的挣扎之后,终于一家人收拾行囊,踏上了南去威海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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