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在家干副业图片-【原创速递】韦利敏作品11：父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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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爱情

文/韦利敏

学 车

我母亲是在她四十七岁那年学会了骑摩托车，那一年，也是父亲检查出肝癌晚期的日子。

父亲说，他的男士摩托车太高，母亲的脚够不着地，特地从大姐家拿了一辆女士摩托车给母亲学。

一开始，母亲是不愿意的，她对父亲说，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车。但父亲黑着脸，让母亲赶紧出门，母亲也不敢反驳，只能顺从，一如婚后二十七年里她对父亲的态度。

父亲选择在我家屋后的空地上教母亲学车，准确的说，那是村小学的操场，它连接着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公路，那条路，是父亲生病前每天都会骑着车载着母亲经过的大路。

母亲胆子小，身子也弱，她的双手架在摩托车的车把上，像铁索桥的两根绳索，父亲叫她骑上车的话音未落，那两条绳索已经在开始晃荡。父亲不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多年的风吹日晒让他冷峻得像一座险峰，让人望而却步，特别是病了之后，他的脸更加瘦削，皮肤显得更暗了，他浑浊的眼眸里，总有股让人不能违逆的威严。

我母亲从嫁给我父亲的那天起，就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为我们五个孩子挣生活费和学费，父亲靠着吃苦耐劳和不俗的手艺，让我们这个家渐渐宽裕了起来。他是家里的“土皇帝”，说一不二，我们所有人都怕他。我常常在私下里挤兑我母亲，说她是纸老虎，只敢对我们几个孩子发火动粗，和父亲有分歧的时候，总是一味妥协退让，母亲从不跟我争辩，只让我去父亲跟前把我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即可，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很识趣的闭嘴。

母亲在不情不愿中，开启了学车的苦日子。父亲先是教母亲认识仪表盘、车钥匙、前刹、后刹、离合以及油门，母亲记不住，抱怨父亲说得太快，父亲压着火，一遍遍说给母亲听，然后跨上摩托车，演示给母亲看。母亲很认真的识记各种步骤，但每次都在拧油门或者松离合的时候翻车，父亲又气又恼，捂着肚子骂母亲笨，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去将倒地的母亲扶起。在母亲休息的时候，父亲会把路面上的稍微大点儿的石块搬走，还把屋后柴堆里的玉米杆抱出来，堆在裸露在外的砖头上。

天黑了，父亲喝完中药，就开始找红花油为母亲擦受伤的膝盖。母亲欲言又止，一边给自己贴创可贴，一边叹气。父亲沉着脸，一边抹药一边说，明天继续学吧，趁我还在，先把车子学会了，以后出门或者上街，就不用走路或者求人了。

母亲已经能在操场上转圈圈了，油门也不再轰得震天响，父亲鼓励母亲到大马路上转一圈。母亲面露难色，看着眼前的马路直犯愁，父亲说，你挂着二挡慢慢走，我开着车跟在你后面，别怕，我在后面跟着呢。他像一位骑士，忠诚的护送着自己的公主，不时地和母亲并排走，告诉她换挡和踩刹车，母亲渐渐找到了感觉，车速也快了起来，父亲嘴里骂道，松点油门，慢一点，骑那么快干什么……母亲的车速又降了下来，看着一脸着急的父亲，母亲笑着说，我懂了。

母亲说，她把车安稳地停回学校操场那刻，腿是抖的，嘴唇也是抖的，好在，父亲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

这个钱，你不要随便拿出来用

父亲去世的第九年，我在父亲的房间里发现一个褪色的红包，里面还有三千块钱。那是父亲五十三岁寿辰，也是他病危哪一年，我给他的红包。

我第一时间拿着红包闯进母亲的房间，她那时候在哄我的女儿入睡，母亲看到我手里的红包，惊讶地问，你怎么翻出来的？

我的女儿已经睡着，母亲为她盖上薄被，笑着说，你跟你爸一样，就爱翻箱倒柜。母亲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间，朝父亲的房间走去，我看到她蹲在一个木柜子跟前，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锁上扭了扭，很轻易地就拉开了那扇小木门，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背包。母亲站起身来，把包包递给我，然后返回客厅坐好。我一手拿着那个红包，一手拎着黑色的包包，乖巧地跟在母亲身后，也坐了下来，我在母亲的示意下，拉开了那个黑色的包包，里面竟然是一捆人民币。

妈，这个是你私房钱？我不由地笑了起来。

不是，这个是你爸死的时候，收到的挽金。母亲看着我手里的包，平静地说着。

母亲接过我手里的包，把那捆人民币拿了出来，摊在茶几上，又从那个褪色的红包里，把那崭新的三千块钱拿了出来，放在一边。我对母亲的回答，感到特别惊讶。

母亲说，父亲过完寿辰，拿着我给他的红包，很郑重地交代母亲：这个是老三给的红包，全都是联号的新币，就别拿去存银行了。将来，我不在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孩子们带孙子孙女来拜年，你就用这个钱给他们封红包，就说这个是外公给的。

我的心头涌起巨浪，一股水花从我的眼角溢出。母亲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笑着说，我没听他的，这个钱我也一直没动，当做个念想吧。

那这个挽金又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追问。

母亲收起了笑容，朝父亲的房门口看了看，慢悠悠地说，这个也是你父亲交代的。

父亲生病那年，我们家刚刚建好新房，并装修好，这差不多掏空了父亲的家底，在生病住院的八个多月里，我们家的家底被彻底掏空了，父亲闹着出院，不再接受治疗。然后又把所有的外债追了回来，给母亲留了几万块钱，就当养老钱。父亲还交代，他丧礼上收到的所有挽金，不能分给我们几个姐妹，要母亲全都留着养老，这些钱，不能随便拿出来花了，一定要留到很困难的时候再用。

母亲说完这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接着指着我的脑袋很满足的说，你爸虽然走了，好在我们家也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这些钱我也一直没花。这么多年了，我也担心这些钱会生虫子，时不时地就拿出来摆一摆，然后想一想你爸这一生，他是真的不容易，他对咱们，是真的好。

别动你爸的工具房

弟弟今年添丁了，家里随处可见小朋友的衣物和玩具，我和弟弟商量，打算把三楼西面的房间改成杂物间，平时不常用的婴儿车和各种推车以及大物件可以放在里头。母亲坚决反对，因为那个房间里装着三个大木箱以及一些电器，那都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工具。

我父亲在他初中毕业之后，就跟随着村里的叔伯一起外出谋生，他的第一份职业是石匠。农村里的一些物件，我父亲基本上都会凿，母亲说他尤其擅长凿水缸、接水槽、石墩、碾盘以及石臼，父亲十九岁在保安给一户人家凿猪食槽的时候，认识了我的母亲，并在帮助我的外祖父耕完所有地，种完所有玉米之后，只用了几只鸡和半头猪就把我母亲娶回了家，母亲说，第一次去到父亲家里，就看到父亲堆在墙边的锤子、平头凿子和尖头凿子，但父亲特地叮嘱，不可以动他的工具，收拾好了，他反而找不着。往后的几年，父亲靠着凿石的手艺，和我母亲挣下了第一份家业——一个石头造的房子。

那时候，村子里的房子几乎都是木造的，四周围上竹篾和茅草，就是一家人遮风挡雨的住所。父亲带上凿子，母亲带上簸箕，用了几年功夫，把从山上运来的石头凿成块，垒成房子，在爷爷和几位伯父的帮助下，盖上了木条瓦片，我的两个姐姐就降生在这样的石头房里。

八零年代末，父亲带着母亲随大潮外出“搞副业”，很快就在一个林场落了脚。他们一开始伐木，后来跟人做起了木工，几年后，父亲有了手艺，东拼西凑了一些钱，买了一个电刨机，带着我们全家移民到了大化。父亲靠给人做椅子和柜子，慢慢让我们有了立足之地。那时候，他还没有一个专门存放工具的工具房，只有一个近一米五的木箱，里面装着斧头、锯子、凿子、刨子、墨斗，他会给我们做木式婴儿车、做小床、做各种箱子和柜子，母亲有一个梳妆台，听说是父亲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为她打造的，他的工具很多，从来不让我们碰，邻里来借用的时候，他又十分大方，有时候一些人借去干活，归还的时候明显就是坏了，父亲人前不说什么，人后心疼得不行，母亲便故意大声告诉我们，以后父亲不在，别人来借工具，就说工具不在家，等父亲回来再说，父亲不高兴了，说我母亲没有肚量，我母亲很少搭理他，看着他拿着坏了的工具左看右看，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父亲的右手大拇指被电刨削去的那天，我就坐在他旁边玩木屑，鲜血一下就迸射出来，我吓得不敢动。父亲“哟哟”叫唤，呲着牙，叫我拔掉电源开关，我丢下手里的木屑飞奔到父亲身边，看到如柱的血，整个人都傻了，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拔掉电源！快点，拔掉电源！电源被切断后，刚刚还在“滋滋”响的电刨安静了下来，父亲脸色都变了，我大喊母亲。母亲从后门跑来，从毛巾架上扯下一张毛巾，包住父亲的手，拉着父亲朝外跑去……

母亲说什么也不让父亲再动那个电刨机，还以几百块钱的价格卖了。但是其他木工专用的工具，父亲还留着，下雨天的时候，他还是时不时地用刨子和锯子做一些铁铲或者锄头的把手。

父亲的第三次改行是因为伯父的到访。伯父在工地上干了很多年，这次来访是约父亲和他到外地建房子，父亲正愁生计，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父亲外出差不多两年时间，他再回来的时候，人黑了不少，但他显得很满意，说有了手艺，这次就不用到外地打工了。

我的母亲就这样，又开始跟着父亲去做建筑。起初还是在村里帮乡里建房子，后来到隔壁村，再后来就是到县城接活。父亲做建筑工的工具，从普通的瓦刀、手推车、水泥桶、砖刀到振动棒、绑扎勾、电焊机钢筋调直机，只要他用得着，坚决不去借别人的，一概买回来。母亲为此常抱怨，赚的钱都拿去买工具了，家里的孩子吃什么，父亲总是很不客气的问她，你看到有那个孩子没饭吃了？

父亲后来买了近十套模板，房前屋后堆满了顶杆和模板，家里的工具更是没地放。父亲咬咬牙，把母亲的一块菜地围了起来，改造成了他的工具房。他生病那年，再也不能出去干活，常常在家里喝中药，他的心情变得很差，常常一个人坐在工具房里发呆，我曾无意中发现他手里提着一把砖刀，费劲地朝水泥墙劈去，心中动容无比。

父亲走后，我们焚烧了很多旧物，有些铁质的工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母亲便吩咐弟弟，单独整出一个房间装着。弟弟长大后，没有从事建筑工作，那些工具对他而言，更是陌生，但母亲常告诫我们，不许把那些工具丢了，那是她和父亲为这个家奋斗的见证。

父亲不在了，这个工具房是她最后的念想，即使是孙女征用，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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