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东俱乐会
撰文:马猴 美编:小樱 校对:塔夫
庚子新春,一场似乎无从预测的疫情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彻底打乱了人们的新春乃至来年计划。
大江南北,从城市到乡村,从城市CBD到农村集贸市场,似乎都被疫情按下了暂停键或者慢放键。时至今日,几乎没有人再去过分纠结它是天灾还是人祸,毕竟蜷缩在方寸之檐的行为禁锢艺术,实在算不得一桩雅事。
无数人幡然大悟,原来阿猫阿狗阿猪的生活真不适合人类,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那不能叫生活,充其量只能叫活着。
本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的新春佳节,变成万巷空人、千门闭户的禁足隔离,恐怕也算的上是真有生之年了。
湖北作家方方日复一日地记录着疫情爆发以来的武汉封城日记,“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座山,我理解起来,并不针对罹患新冠肺炎的患者,而是所有的人,每一个人。山有轻重,悲有大小。而今看来,疫情下的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座山,大则活命与否,小则生计与否。至于心焦气燥惶惶虑,大抵普天之下莫不如此罢了。
辩论者和哲学家通常把人置于极端情境下,来做人性分析和道德研究。而此次疫情造就的极端情境,却让他们无从下手。因为生活只剩下眼前(纯字面意思)的苟且,诗和远方真的目光难触、鞭长莫及。
但是斗室之间也有千秋,《怦然心动》里的那句话放在这里也无比暗合: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翻译成疫情下的我们,大概可以叫:
有人囿于厨房、卧室和客厅,有人游于花园、泳池和影厅;有人常年不工作,照样可以环游世界,有人不分昼夜卖命干,到头来却不过是奢求混个肚圆儿。
新晋横扫奥斯卡的韩国电影《寄生虫》里,有一个情节是讲,突发暴雨后,金基泽一家回到地下室的家,发现家里灌满了水,一家人只好跑到体育馆去睡觉。
躺在体育馆地板上的金基泽对儿子说,你知道什么计划绝对不会失败吗?就是没有计划。你看看这里,难道这些人都计划好了今晚在体育馆睡觉吗?可是现在呢,大家都一起睡在这里,一开始没有计划,后边不管发生什么,也就都无所谓了。
这哪里是“无所谓”呢,只不过是穷人无奈乃至绝望的喘息罢了。所以这一家变成了寄生虫,直至家破人亡。
当然电影嘛,是艺术家遴选或者浓缩出来的极端情境。
普通的穷人们,既无当寄生虫的机会,也无当寄生虫的“能力”。他们是一群尤为普通但又相对慈悲的底层人类。一句话来说就是,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司机老许的完美春节计划
农历鼠年的春节前夕,本该像往年一样从深圳回周口扶沟农村老家过年的出租车司机老许,在得知大儿子春节要留在郑州值班的消息后,决定自己也不回老家了。
他让妻子带着患有先天性病理型耳聋的9岁小儿子到深圳过年,一是能够跟妻子和小儿子团圆(大儿子前年毕业后在郑州工作,每年春节回家都跟老许闹别扭),二来不耽误春节期间自己开车挣钱(春节期间大多数司机休假,所以生意好),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他想趁年后人少时,带儿子去深圳的大医院看看耳朵。计划非常圆满,老许从元旦就开始筹备,首先是要在妻儿到来前,从3个老乡合租的一个一居室小公寓里搬出来。
在租房(仅租一个月)计划彻底泡汤之后,老许只好找了个犄角旮旯的破宾馆,订了一间每天178元的所谓商务标准房。然后急不可耐地地给媳妇汇报:来吧,咱们洋气一回,住酒店,住上一个月能花几个钱儿?
在确定媳妇的行程之后的前一天,老许连同自己的电饭煲电磁炉甚至没吃完的米面油盐什么的家什,都一股脑搬到宾馆里。大年二十三,妻子带着孩子风尘仆仆地到了深圳,在跑车的空档,老许也带着妻儿坐在出租车上周游了大城市深圳的霓虹闪烁和流光溢彩。
但欢聚的时光因为众所周的疫情蔓延戛然而止,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深圳瞬间就安静了。
一开始老许没太大担心,觉得是突发事件,三两天就过去了。一直捱到初五,形势看起来史无前例的严峻,新闻上成天都在播报一串串确诊病例和防控方案,老许扛不住了:
一来,自己转悠一天,就拉了四十块钱,但出租车公司每天近300元的份子钱却要照常上交;
二来,宾馆的费用是每天都要付清;
第三,也是最痛苦的,妻儿因为从周口来,在武汉转过车,被强制隔离在宾馆里不许出门、每天测三回体温。
老许自己是因为拿着出租车公司的一纸证明,才能每天全副武装地出去跑车,但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即刻水涨船高:此前得益于老许对大城市生活的了解,大年三十超市也有东西卖,所以压根没有任何生活物资储备,导致疫情期间不得不面对飙高的菜价——如果是老许自己,怎么都能对付,但现在妻儿好不容易来大城市过个年,总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吃泡面就馒头吧?
这么一折腾,每天老许要倒贴500多块进去。也即是说,跑一天赔一天,跑得越勤快,可能亏得越多(汽油、天然气损耗);不跑的话(比如春节回老家的话)可能还好些。
但现在自己被架住了:本来以为可以不耽误春节期间多拉活多赚钱的情况下,还能跟妻儿团聚,甚至还想着给孩子看病,如今看来计划全部泡汤不说,还要日复一日地倒贴。
老许欲哭无泪,但还是微信上每天跟妻子报喜,要么是今天拉了1000多,要么是听说马上就可以解除防控了等等,总之就是:咬碎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
初八那天,妻儿算是过了14天的隔离期,老许跟媳妇摊牌了,快五十岁的老爷们儿第一次在媳妇面前哭了起来:你带孩子回老家吧,不然今年的大小开销都够呛了。
但是此刻想回老家是何其的难,老许找了一圈儿人,填了一堆表,最终在大年初九把妻儿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临行前妻子也哭了:这过的是哪门子团圆年啊,我和孩子困在宾馆里,你出完车夜里就把车停在宾馆门口,睡在车里,还说回老乡的出租房里睡了,以为我不知道,每天也就送吃的能见一面,还不如不来深圳呢。老许你听我的,现在外面那么多感染的,太危险了,咱不跑车了,赔一点总比把命搭进去划算啊,命跑没了,多少钱能买来?
老许点了点头,等媳妇和小儿子上了车,老许转身就开着车转活儿去了。
老许一边开着车回忆自己的完美春节计划,一边含着泪吃着儿子塞给他的半包薯片,嘴里还念叨说:唉,说生命无价,那是有钱人的命。穷人的命,几斤几两呢?怕是连定价的资格都没有。
老许说这话,当然是自有苦衷。
首先是大儿子刚在郑州买了房,除了首付啃掉了老许多年来的积蓄,每个月5000多的月供也还需要老许帮衬一半;再就是老许的父母年事已高,还常年吃药;再就是妻子带着挂着耳蜗的小儿子在农村上学、生活、还要兼顾照顾父母,业余除了能种点菜,什么也干不了。
再加上老许在深圳也得吃喝拉撒,这一家老小全靠老许自己一年不到十万的辛苦跑车钱,老许哪敢歇哪怕一天呢。
疫情可怕,感染的风险也固然可怕,但比起来一家老小来年的生活硬需求,还是要出去跑活儿。这一点老许一直以来都拿捏得让人无法反驳:你出车,就有赚钱的可能,你不出车,那铁定是赔。
转悠了半天,没拉到一个人。一看也到了中午时分,老许准备靠路边迷瞪一会儿,看后视镜时,不经意间瞥见副驾上那包薯片的空袋子上写着:乐事——芝士焗龙虾味,老许眼泪刷一下就又来了。
老许踩了下油,奔着空无一车的立交桥那头驶去。
白领小许的糟心春节值班
此刻的小许,正骑着电动车穿过金水立交,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向燕庄的出租房方向驶去。
小许中午时分接到部门老一的电话,说是不用值班了,因为公司很可能整个春季都要停摆。如你所料,小许所在的公司是做订制旅行的。到初九为止,公司已经亏掉上百万的业务。
小许今年25岁,从中原工学院信息商务学院毕业后,阴差阳错地来到这家旅游订制的公司做所谓的旅行顾问,其实就是跟报名参加订制旅游的客户沟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
月薪3000,加上每个月的提成,一共到手也就5000多一点,扣除开销,剩下3000不到。
前年刚毕业参加工作时,小许谈了个做导游的女朋友,为了尽快修成正果,小许去年春天跟父亲老许软磨硬泡了许久,算是在南四环靠里的位置,买下了一套小两房。月供小5000,基本是小许的全部月薪。
小许在等红灯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跟老许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公司的突发状况。但转念一想,老许现在也很难吧,妈妈带着弟弟去深圳过年,据说连门都没咋出过,出租车生意也不景气,老许如果再听到自己要失业的消息,且得崩溃。
小许回到出租房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看看自己的微粒贷和借呗还有多少额度,信用卡就不用看了,四张卡早都被透支完了,每个月连还最低还款额都费劲。
小许在打开的一瞬间故意闭上眼睛,希望有惊喜,但是睁开眼还是失望透顶:微粒贷还能借3000多,借呗干脆只有1400多的额度。加上手里仅剩的2000多块钱,拢共可支配的现金不到7000块。1月份的工资要到2月20号才能发,而且提成指定泡汤了。
眼摸前的事儿是,10号就得交房租水电物业1800块,15号要还月供4900块,四张信用卡还款需要至少2000块,微粒贷、花呗、借呗还款近2000块。
更要命的是,14号情人节,小许答应给女朋友买个蔻驰的双肩包也需要近2000块。大概算下来,小许要想一切安稳,至少还需要老许赞助5000块。
虽说小许跟老许这些年总是牛头不对马面,但关键时刻也只能指望老许这把老骨头。
小许思前想后,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母亲三句话没说就问小许是不是缺钱了。小许支吾两声嗯了一声。母亲叹了口气说,这个年真难过,等我回家再给你说吧。说完就挂掉了。
小许电话里听到了火车上的声音,也大概猜到了老许同志所面临的的问题。但是母亲回到家又能如何呢?买房首付的时候已经把亲戚借了一圈儿了。
小许仰八叉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女朋友从南阳老家打电话来说,南阳防控很严,自己在郑州也没房子,暂时回不了郑州了,即便回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开工带团,所以跟合租的朋友商量过后,已经把租的房子退了。还交待小许要注意防护好自己。
这下小许更乱了。因为小许跟女友年前就商量好了,打算2月14号那天订婚。五一在老家结婚,先租房住半年,等十一左右交了房就能在郑州安家了。但女友的这通电话,隐约透出一些“再说吧”的意味。
小许捱到晚饭时候,黑着灯给老许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爷俩儿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老许先说话,要多少?
小许第一次感受到没钱带来的委屈和屈辱,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上顶。小许没说话,他担心一开口就要嚎啕大哭,憋着眼泪、一句话没说就挂了电话。
但是夜里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小许收到了父亲老许的支付宝转账6400元。
以小许对老许的了解,老许给自己应该留了不到100块钱——老许不喜欢四,否则一定会凑到6500。
忧伤老板的最后倔强
濒临失业的小许不用值班后,成天只能窝在出租房里打游戏看电影。
元宵节一早,凌晨才睡的小许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房东送来了口罩、酒精和一纸箱子方便面、速冻汤圆,而且临走时告诉小许,房租先不用交了,啥时候疫情滚蛋了,啥时候再说房租的事儿。安心住着,别乱跑。
小许一时懵住了。等房东走后,小许才在微信上给房东发了个20块钱的红包,红包封面上写着:谢谢老板,元宵快乐。
无独有偶,女朋友中午时候也打电话过来说,她的房东也给她们几个合租的打过电话了,房子还给她们留着,疫情期间的房租全部免了,啥时候回来啥时候继续住就是了。女友还刻意说,订婚不必在情人节,疫情结束那天的日子更好。
小许晚上的时候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结果迟迟占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老许在跟母亲报喜:深圳出台了什么惠企十六条,反正就是他们出租车公司决定给出车的司机免除一半的份子钱,另外只要每天正常出车,还额外给补贴。你爸高兴坏了,说从来没这么打心眼感谢他们老板。
小许本来没打算给父亲问声元宵好,结果听完母亲的唠叨后,决定给老许发个信息:老许同志元宵节快乐,保重身体,加油。
发完信息后,小许想了想,还是在网上给女友下单买了一个蔻驰的双肩包。只不过把快递地址改成了女友的南阳老家。小许希望情人节那天,女友能收到包。
遗憾的是,情人节那天,小许发现网上买的包还在订单导入中。正给女友发信息说快递有延迟呢,结果公司老板的电话打来了,小许心一凉:真失业了?
老板说,疫情期间大家都很困难,公司决定提前到15号发工资,虽然春节期间的单子全都退了,但大家的提成一分不少,正常发。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疫情结束后,大家还能一起并肩作战。
小许长舒了一口气说到,谢谢老板。
老许是我的远房表叔,小许就是我的表弟。
他们一家的鼠年春节故事,可能是中国无数普通家庭的缩影。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春节,大家过得都很窝心。
正如开头所述那般,时代的一粒尘,就是个人的一座山。只是落在我们每个人心头的那座山,轻重程度不一而已。轻重程度取决于啥?无非是那个很俗套的议题:贫穷还是富有。
穷人在河清海晏的年月里,吃饱穿暖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是吃好吃孬,穿好穿歹的问题,但一旦遇上什么灾难,他们几乎没有能力,或者资格去与灾难周旋、抗衡。一言蔽,实力不允许。
有人说灾难其实就像是海水退潮,能迅速甄别出谁是裸泳者。这话当然没错,数以亿计的底层百姓,在盛世的海潮中确实能多少受到些许泽惠,但当海潮消退,他们就是一条沙滩的鱼,能否活下去,及至能活多久,全在于潮水的再次回涨与否,涨量多少。
台湾电影《大佛普拉斯》里有一个情节,每当造佛的老板跟情人在车里放浪形骸时,响起的音乐总是林生祥操刀的那首《跟着董事长去冲浪》。
我个人非常钟爱这首曲子,没错,只有跟着董事长,跟着董事长所暗喻的大势,我们才能有冲浪的机会。靠自己的话,冲凉可能都费劲吧。
穷在瘟疫蔓延时,是不是原罪不好说,但一定会受罪。平日里光是为了生存,就已经精疲力尽,哪有力气去与疫情这么大的怪物对峙呢?更遑论抵抗。
穷人暂且不说,对于广大的工薪阶层而言,唯一仰仗的就是天下太平,盛世昭昭。没错,他们经不起一点风浪,受不了任何折腾,甭论天灾还是人祸。
大约50年前,美国作家赫德里克·史密斯去当时的苏联当驻站记者,在采访了无数苏联底层百姓之后,写就了一本叫做《俄国人》的书,书的内容不言自明,因为我们国家第一时间把它引进到国内,作为反苏宣传的得力工具使。
我至今还记得书中引用的一句乌克兰谚语,大意是说,在乌克兰的敖德萨地区,如果你非常讨厌且憎恶一个人,那么你就可以诅咒他说:就让他靠工资过活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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