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宜/文(小说,人物情节皆为虚构)
一. 瞒天过海
魔都的冬天,阴冷潮湿,黄浦江上刮来的风,像把尖利的刀子。把行人的脸剜得生疼,陆家嘴的高楼,挺拔地立在淡淡的阴霾中。
由于装修的缘故,大办公室的空调冷热不均,朝南的办公区域是出风口,冬天特别暖和,夏天特别冷,冷到穿羽绒背心都不出汗;朝北办公区域恰恰相反,冬天空调不足,冷得发抖,夏天也是空调不足,热得冒汗,两个区域的人聚集在会议室开会,光看着装的话,像是来自两个季节的。
新挖来的明星分析师印帅不仅名字带帅,人也长得特别帅。当然,帅,不是他拿高薪的主要原因,印帅值钱在于他的消息来源,他推荐的股票,在一周之内,通常都有不俗表现。
为了挖印帅,研究所长吕三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吕三花是个绰号,他的真名叫吕善福,此君眼波含情,举止妩媚,伸手就是兰花指,比女人还嗲;虽然五短身材,但眉宇俊俏,之所以被称为“三花”,还因为他的媚眼是抛给男人的。证券业靠倒腾消息赚钱的分析师不少,印帅能深得三花如此青睐,跟他的帅不无关系。
印帅喜欢漂亮女人,研究所里“长的乖放得开”的研究员不少,但没有一个对印帅的口味。三花对女人没兴趣,但他极为聪明,印帅这种男人在女色上好哪一口他是心知肚明。
三花所长前后三次请印帅吃饭,每一次都带上一位销售,脸蛋不算太好看,但情商很高,很懂男人需要什么。三顿饭吃完,印帅,就成了吕三花手里的一张王牌。
但来了黑金证券之后,印帅推荐的股票都像晒蔫的黄花菜,不死不活,涨一点点,然后就开始盘整,盘上几个月,把抢快钱的投资者耐心都盘没了,刚一减持,马上又涨一点,用一句话俗话说,叫做耽误人。半年多过去,没有推出什么大牛股,他的薪水却是高到整个研究所的资深分析师都想宰了他。
正当吕三花开始怀疑花这么大代价挖印帅值不值的时候,一个亮眼的报告终于在他的邮箱里出现了,
标题即结论:果岭高科,正打反打,万无一失。
内容是财务指标:
主营业务收入同比增长率35%%,每股税后收益0.58元,拟分红方案,十送四,现金分红0.24元,即将收购云外基因,生物医药概念……
发件人是印帅。这是他任职黑金研究所董事总经理之后的第一封加“重要性标识”的邮件。
吕三花打开万得软件一看,股价才4.25元,估值168亿,其中30%非流通股,流通盘才100亿左右,这么好的标的,怎么可能无人问津?
他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在内部策略研讨会上,吕所长把这个疑虑提出来,印帅说,两三千个票,个别小票被忽略是常有的事。印帅举了两个例子,都是不起眼的小票,在过去两年股价翻了五六倍。
“我觉得可以先铺一些底仓,然后去实地调研一下。”一直没有吭声的投资总监穆谨发话了。穆谨面容白皙,五官俊秀,戴一幅斯文的无框眼镜,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属于增一分太壮,减一分太瘦的恰好,笑起来一脸纯真,纵情却不放荡。他过人的智商和情商都隐在这斯文而且率性的神情后面。
以黑金证券在业内的影响力,穆谨随便往哪个上市公司的会议室里一坐,这家公司的股票第二天至少涨5-6%,要是流通盘小一点,直接封一两个涨停板也是家常便饭。所以,穆谨在出发去实地调研之前,必须先铺好底仓,否则自己还没上轿,轿子就已经被同行抬得很高了。
黑金证券的资管头寸介入没两天,果岭高科开始涨,4.6元的时候,有私募基金跟进来,接着涨到4.8元,成交量有所放大,公募资金也开始跟了,股价加速上攻,,几乎没有障碍地突破5元关口,等到穆谨的12个亿资金全部铺下去,股价已经从4.3元一路攀升到5.6元,而后开始“休息“,进入盘整状态。从K线图的形态来看,比较典型的上涨中继特征,强将手下无弱兵,穆谨团队在二级市场上的“画图”能力是极强的。
两天后,穆谨让秘书订了去黑河的机票,印帅随行。
飞机落地的时候,果岭高科的董事长胡容仁带着董秘齐翩亲自站在机场出口出迎接。胡容仁高大壮硕,肥头大耳,路易威登的皮带上面是鼓鼓囊囊的油脂球,一看就是酒色不忌且缺乏运动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身边的齐翩瓜子脸,杏仁眼,身材玲珑。等他们四位进入办公楼的会议室,从CEO到财务总监,公司高管几乎全部到位,且已经恭候多时。
听完经营管理层的工作汇报,胡容仁亲自陪着穆谨和印帅去车间视察。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俩戴上口罩,穿上防尘外套,在车间转了一圈,机器轰鸣,灯光耀眼,工人们各就各位,井井有条,无纺布从这头进去,成型的口罩和医用绷带从那头出来……生产环境非常整洁,一个三线城市的工厂,秩序和卫生居然好到这种程度,远远超出了穆谨的想象。
胡容仁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说:”下半年的订单目前已经超出现成流水线的产能上限,我们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添置新设备……”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车间的时候,穆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团,整个车间所有角落,居然没有一点灰尘,也没有任何产品边角料、待用的包装盒等生产垃圾及储备物资,他灵敏的嗅觉告诉他:“可能有诈。“这个念头一出现,他那发达的大脑马上高速运转起来,他走着走着,忽然跟胡容仁说:“我今天肚子不太舒服,想上洗手间。”
“办公楼那边洗手间比较干净,要不走几步?” 齐翩关切地上前指引。
“不了,还是就近吧。”穆谨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显然不太适合再步行两三百米回办公楼,他在工人的指引下,一路小跑进了车间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黑乎乎、脏兮兮的,墙角结着蜘蛛网,好像很久没人用过了,地上一层白灰。穆谨伸出食指,往洗手台上一摸,厚厚的一层灰。
“这是离生产线最近的洗手间,只要车间正常开工,不可能没人用啊?“穆谨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面部表情放松了很多。
“走,我们一起吃饭去。”胡容仁很热情
“不了,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还是尽快回上海吧,今天晚上还有航班吗?”穆谨问齐翩。
“我让办公室帮你查一下,今天就走,这么着急,不多玩两天?我可以带你附近海边去转转。”“胡容仁热情地说。
“不了,谢谢,我还是尽快回去,一堆事呢,再说肚子还不太舒服……”
“看来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齐翩拿起手机:“小赵,给穆总定个头等舱……”没一会儿,一辆奔驰停在厂区门口,穆谨和印帅还没来得及入住,正好行李也在车上,于是上了车,直奔机场,胡容仁又带着董秘齐翩和总经理赵磊亲自送机。
眼看着他俩进了安检,回头挥手道别,果岭高科的一行人终于安心地回去。
半个小时以后,穆谨没有登机,而是关掉手机,和印帅一起,从另一个门离开候机厅,打了一辆车,住到酒店里,估摸着两个小时过去,他让印帅给齐翩发了一条微信:“感谢盛情接待,我们已平安抵沪“。
从穆谨决定不登机,同时让他关掉手机、离开候机厅退票开始,印帅心里就直打鼓,不知道穆老板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他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地照办。
这会儿让他给董秘齐翩发微信,报告平安回沪,他就更迷惑了,实在憋不住问:“穆总,这是为什么呀?“
“别问,你照办就是。晚上睡觉关机,不要接任何电话。”穆谨不做任何解释,只要求他照办。
印帅一觉睡醒,已经早上八点,他匆忙洗漱了一下,下楼去餐厅吃早餐,发现穆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
穆谨有饭后喝咖啡的习惯,印帅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穆老板的早餐已经吃好了,他用自助餐盘胡乱装了些食品,匆忙塞到胃里,就跟着穆谨出来,在大堂结好账。
穆谨用低沉的声音说:“叫一辆出租车,去果岭高科。”
印帅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昨天不是刚去过吗?今天又去?真要去,也让上市公司派辆车来接啊,干嘛坐出租车?
“叫一辆出租车,去果岭高科。不要通知任何人。”穆谨似乎看出了印帅的疑虑,又说了一遍,而且强调“不要通知任何人”。
印帅脑子一转,忽然明白了穆谨想干嘛。
印帅随即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果岭高科的厂区,传达室里空无一人,门开着。他俩直接走了进去,所有的厂房都寂静无声,昨天他们参观的那个机器轰鸣、灯火通明的车间,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从窗户往里一看,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机器都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
印帅揉了揉眼睛,“的确是昨天那个车间啊,怎么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他的心里开始发紧。他悄悄看了一眼穆谨,穆老板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一声不响地往前走。
穆谨心里长吁一口气,昨天那个预感果然被验证了。
他们沿着厂区的道路继续往前走,在拐弯的地方,终于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废弃的花坛里挖野菜。
印帅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大爷,这个车间今天怎么没人?”
“你说车间啊?工厂早就停工了,关门两三个月了,工资都发不出来。”大爷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抬头对他们说。
“那昨天这里不是还有很多工人吗?”印帅追问。
“昨天说是上面有领导来视察,临时把人都召回来,开工了半天,下午领导走了,车间就关了。”老大爷原来是这里的门卫,后来工厂关门了,工资发不出来,他又没有家可回,就住在传达室里,天气好时出来挖挖野菜,种种地瓜。
难怪,车间里没有任何边角料和包装盒,整个生产线的运作就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表演。
印帅的心开始结冰了,寒气一阵阵往外冒,他觉得身上有点发抖。
“走吧,不用再看了。”穆谨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往厂区门口走去,出租车还停在那里,他俩上了车,直接奔机场。
二. 将计就计
“嗡嗡,嗡嗡……”穆谨的手机在振动。
“听说你们去果岭高科调研了,怎么样啊?”电话里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很好,下半年的订单都已经排满了,目前正打算添置设备、扩张产能……”穆谨的口径跟昨天胡容仁汇报工作时讲的一模一样。”如果云外基因项目收购顺利的话,下半年生物医药这块在主营业务中的占比会大幅提高……”
电话是私募一哥叶翔打来的。穆谨这么一说,坐在前排的印帅基本上已经猜出来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办了。
第二天,印帅的最新调研报告出笼,核心内容是:“果岭高科即将迎来戴维斯双击,业绩估值上扬可期……”这封邮件发给吕三花的同时也往穆谨的邮箱复制了一份。
很快,这封调研报告的核心结论便在私募圈悄悄流转开来,横盘三天之后,果岭高科继续上涨,股价逼近6元。
这时,印帅给齐翩打了个电话;“我们穆总调研回来,对你们公司的业务前景非常有信心,公司投决会已经决定增持果岭高科的股票,但是需要换个账户来操作,能不能借你们的账户接一下筹码?”
“我们目前的资金都投入到生产和原材料预订上,没有足够的流动性来运作二级市场。”齐翩向董事长汇报完以后,把公司的难处摆给印帅。
“这个没关系,你们可以通过融资来操作,接筹码的融资成本,黑金证券这边会找一家中介,按照年息10%的融资利息支付给果岭高科。”
“此外,公司投行部门也有兴趣跟果岭高科开展进一步的业务合作,比如,作为财务顾问,协助他们收购云外基因,实现向生物科技公司的转型。”印帅的口气非常诚恳。
“另外,你们管理层如果愿意锁仓三个月,我们有信心把你们的市值推到500亿以上,按照市值管理的惯例,锁仓的股票要事先质押给我们,这样如何?”还没等对方回答,印帅的操作思路已经非常清晰地讲出来了。
看着股价一路上行,胡容仁相信了圈内的传说,没有黑金证券做不动的股票。他在心里暗暗为瞒天过海而不露马脚庆幸。
如果能把市值拉到500亿,解禁之后,抛掉部分股权,企业所有的债务都能还清,东山再起也未必不可能。胡容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动员全体高管把能够抵押的所有资产都质押给当地一家券商,融资1.3个亿,并在小舅子赵磊执掌的P2P平台上发了一个规模8亿、年息10%的理财产品,果岭高科的接盘资金一周之内顺利到位。
很快,“黑金证券将担任果岭高科的财务顾问,果岭高科拟通过战略性并购进军生物科技领域”的消息在一些自媒体上开始流传,不知道是谣言还是内幕消息,大家将这个传闻信将疑,只见股价一路走强。
资本市场,消息是否可信,主要看股价,果岭高科的坚挺表现让大多数人都相信这是内幕消息而不是谣言。
印帅看到这一则消息的时候,一下子明白了穆谨回沪第二天请投行部老总吃饭的原因。
接下来一周,科技板的生物医药平均估值被推高到120倍市盈率以上……
天时、地利、人和。
之后,在5.5-5.6元的价位上,黑金证券一路减持,果岭高科用借来的资金和账户不断增持,不仅把黑金证券倒出来的筹码稳稳地接住,还把股价往上推了一把。同时,叶翔和市场上跟风的散户也不断加仓。两周后,黑金证券先期铺进去的12个亿全部出来,清仓之后,盈利三个亿,扣除支付给果岭高科融资的利息成本,还有两个多亿的利润,圆满完成了胜利大逃亡。
清仓之后,印帅就再也不接齐翩的电话了。
三. 过河拆桥
火,终究是纸包不住的。
月度机构重仓股票名单曝光的时候,圈内明眼人都发现果岭高科已经被彻底清出黑金证券的股票池,加仓、减仓通常都是机构的正常操作,然而从重仓到突然清仓,确实很罕见。明眼人都猜想其中必有奥妙。
无独有偶,私募一哥叶翔的仓位也在减。叶翔是个老狐狸,知道在圈内,真话里面有假话,假话里面隐藏真信息,穆谨刚调研回来的时候,虽然通过电话,但叶翔从来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他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看资金的流向,他早就发现黑金证券穆谨的资管盘在出货,一边拉涨一边出,接盘方很显然是有默契的,他吃不准穆谨在玩什么花样,但黑金在减仓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也跟着减。
在资本圈混得时间长的老法师们,一看到穆谨清仓、叶翔减持,即刻感觉形势不妙,赶紧逃命,果岭高科从一路高歌转向蜂拥踩踏,接连五个跌停板,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内行的都都不敢再持有果岭高科的筹码,能逃的都拼命套。
股价快速被腰斩之后,陷入持续的阴跌。三个月之后,果岭高科宣布ST,这时,股价已经跌到0.42元。
吕三花问印帅到底怎么回事,印帅二话不说,写了一份辞职报告,走了。
他什么都不能说。
从黑金证券离职的那天晚上,印帅做了一个梦,看见K线慢慢地从长长的红柱子变成一个纤细的十字星,而后变绿,绿得像翡翠从悬崖落下,长长的上影线像一个丝带,细细的,吊着那块越来越长,越来越沉的翡翠……
四. 一了百了
公司股票ST的时候,董事长胡容仁五千多万股质押股票已经被全部清仓,个人抵押的房子被拍卖,无论是果岭高科还是公司实控人胡容仁,都陷入了债务泥潭。由于P2P平台8个亿的理财产品无法如期偿还本息,一万多投资者在群里声讨,在网络上发帖,每天都有百来号人堵在公司门口,要求还本付息。
从身家数十亿到身无分文还倒欠十多亿债务,就像一场噩梦。
这位想投机取巧在股市上捞一票的聪明人没想到遇上了穆谨这种不动声色的高手,终于被自己挖的坑给埋了。
“姐夫,事到如今,只能丢卒保车,所有的事都我来抗吧,你照顾好我姐和我妈。”小舅子赵磊是P2P平台的法人代表,他全部扛下来的话,只是财产追查的线就断了。
“咕咚”一声,胡容仁的膝盖落在地毯上,赵磊听到了很闷很沉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胡容仁的身躯太过肥胖还是心情太过沉重,总之,那下跪的膝盖感觉有千斤重量。
”兄弟,你的一切后顾之忧都交给我。“胡容仁的声音很轻。
第二天后,胡容仁飞了一趟香港,两天后回来,胡氏家族信托的收益人名单上加上了赵磊妈妈张云芳和赵磊女儿赵蕴的名字。这个存在瑞士银行的信托基金独立于胡容仁的个人资产之外,无论哪一种司法程序都无法追缴。
赵磊看了一眼他带回来的信托文件正本,二话不说,收起来,拿走了。
当天晚上,P2P平台江南财富的法人代表赵磊因酒醉而坠楼身亡。
一万七千多个理财产品的投资者,一下子失去了直接债务人,本息偿付的责任追索变得复杂起来。
赵磊落地的身躯和胡容仁下跪的膝盖一样,闷闷的,如同纯棉裹铁。只不过两个闷闷的声响碎掉的东西不一样。
当太太把赵磊坠楼的消息告诉胡容仁的时候,他似乎像没听见一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屏幕:
大盘由绿变红,个股的颜色也在变,从零零星星开始,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像红色的车灯,一排,热气腾腾的红。
胡容仁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在红色的K线之间穿梭,那些撞上来的K线像一把一把滴着血的刀刃,刀的锋利让他想起一个词“割韭菜”,可是韭菜是绿的,哪来这殷红的血?
他想不明白,只觉得头晕,越来越晕,血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往外涌,滴在地上,变成了更多的红色K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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