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热播剧《繁花》大结局,在王家卫导演的执掌下,20世纪90年代生机勃勃的上海令人心驰神往,电视剧豆瓣评分高达8.5分。
我一口气看完,享受于极富美学的画面、时代感十足的配乐,看阿宝跟着爷叔靠做外贸起家,积累了原始资本;汪小姐从“体制”内辞职,凭着对外汇趋势的敏锐判断,将自己的第一单外贸生意扭亏为盈……跟着剧中人物同哭同笑。
图源:知网文章《走进边疆宾馆天天亚欧博览》
我不禁想:90年代做外贸,真如电视剧里那样欣欣向荣吗?对这段时期知之甚少的我,打算找找亲历过的人聊一聊。
于是,我和5位曾在或正在新疆从事外贸行业的朋友聊了聊,关于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初,在新疆做外贸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这期的受访者来自我母亲的朋友、同事的亲戚、同学父亲的好友……随机问几个身边人,就能认识一个在做外贸的人,好像做外贸这件事,在新疆格外常见。
@小五
1992年8月,吉木乃口岸正式开放,允许中哈两国人员、交通工具和货物通行。
4年之后,刚毕业的小五开始在外贸公司做翻译,一边做本职工作、一边接触外贸生意,认识了些做外贸的朋友。
到了2004年,小五打算和朋友一起正式开始做外贸,他们瞄准了防盗门这个品类,“当时防盗门卖得特别火,我们就想也试试,跑到华凌市场去找货源,发现华凌市场大部分商家的货源地都是浙江永康。”
小五和朋友说干就干,专门从新疆到浙江永康,一家家厂子看货、比价,也由此赚到了第一桶金。
相较于以物易物、小额贸易,小五的外贸生意开端便是直接从厂家对接国外客户。
国外客户从哪来?
和电视剧《繁花》中爷叔讲的一样“做外贸就像谈朋友,需要老娘舅搭搭脉。”朋友带朋友,关系托关系,爽朗的小五结交了不少生意场上的朋友,大家彼此利益互换、共同赚钱。
在这个过程中,小五遇到过“坑人”的朋友。彼时哈萨克斯坦的市场准入需要一定的条件,凭旅游签证是不可以在市场里做生意的,小五便只能拜托已经移民到当地的朋友,把货交给他们,他们售卖后,小五再给他们分成。
然而没交易几次,所谓的朋友便动起了歪心思,把小五一车价值80万的货物,私自出售了60万,拿钱跑路了……小五说,后来这个“朋友”和妻子因为分赃闹得不可开交,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有了钱也没把日子过好。
如今,当年和小五一起做外贸的朋友都离开了这一行,只有她还在做外贸。小五一边给我看着过去的照片,一边讲着过去的事情,她没有看过《繁花》,但小五说,对于她来说那段时光就是繁花,百花齐放,每一个明天都是欣欣向荣的。
图为小五
@连叔
30多年风雨飘摇,从获得公派去苏联留学,到1993年(苏联解体后)边留学边“练摊儿”,到后来回国,在外事办做旅游购物工作、创业开办外贸公司,连叔亲身经历了完整的外贸产业发展。
“我们把国内的运动服、指甲刀、蜂王浆、清凉油……这些针头线脑带到吉尔吉斯斯坦,几乎每件东西的价格都可以翻50-100倍。像指甲刀我们进货9分钱,可以最高卖到20块。”连叔回忆说。
连叔告诉我,因苏联解体产生的社会动荡,导致卢布(前苏联通用货币)极速贬值,钱变得不值钱,物品才是硬通货,尤其是生活用品。
连叔和同学们利用自己会俄语的优势和新疆的地缘便利,采购了大量货物到吉尔吉斯斯坦,但不一次性出售,而是把货囤着,比如100个指甲刀,一天只卖7个、8个,因为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便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
后来,连叔和同学一起又到莫斯科去,同样是做生活用品的售卖,一件进货价35-40元人民币的人造革皮夹克,在俄罗斯可以卖到2000元。
但好运并不一直存在,连叔和同学在托人把卢布换成美金的过程中,被人把钱调了包,当时赚到的100万美金不翼而飞。回到吉尔吉斯斯坦后,连叔把先前的囤货全部出售,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清了赊来的货款。
1997年,连叔回了国。回忆起这段“暴利”的时期,他更多的是唏嘘,唏嘘于社会动荡引起的经济变革,和百姓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回国后,连叔也见证着新疆的外贸从旅游购物逐渐形成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的发展之路。
“最早来新疆买货、易货的大部分是来自中亚的华侨,在明园、南门一带,他们通常带着手表、怀表、军大衣,见到什么就换什么、买什么,不挑品质。”
1998年左右,才逐渐形成以边疆宾馆为主要交易地点的外贸市场形式,但进货、出货没有形成系统,经常出现发错货物、商人之间到自己国家由于分不清哪件包裹是自己的,互相打骂和抢拿不属于自己货的情况。
连叔凭留学、做外贸的经验,琢磨、建立起了新疆的揽货单证系统,梳理清楚货物的体积、买方,给货物标注好“唛头”。
连叔笑着说,那个年代他们就已经做起了“跨境电商”,光一个月的电话费就要一万多块钱。他们和远在莫斯科,新西伯利亚的商人通过电话沟通,描述鞋子、衣服的款式、面料,对方直接下单。
随着时代的发展,做针头线脑的生意已经不再是主流,2014年开始,连叔开始目光聚焦至“新型外贸”,助力“一带一路”与旅游主管部门开办国际研修班、建立丝绸之路医疗旅游联盟、签证便利化,让中国文化走入中亚和俄罗斯……
“在这个行业里,大大小小的企业其实都有商机。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作为外贸人,还要有一定的社会责任,让外国人看得见‘中国制造’‘新疆制造’的好品质。”连叔说。
@Nina
1996年,刚刚20岁的Nina在塔城的外贸公司从事翻译工作,当时外贸公司的领导大多还不完全具备专业外贸知识,多数凭会外语的业务员对接外商,Nina就是这样的角色。
当时Nina的月工资平均已经有500块,和当时大多数人比起来已经算高收入,但是对比Nina在乌鲁木齐从事外贸工作、一个月工资2000块的同学来说,500块的工资并不高。
1998年,Nina从塔城到了乌鲁木齐,在边疆宾馆做外贸业务员,正好赶上了边疆宾馆市场贸易发展的时期。
“最早边疆宾馆还没有市场,外国商人来了以后就在宾馆的房间里给人看货、带人选货,生意好了后就开始长包房,作为自己的‘办公室’。”Nina告诉我。
彼时,来边疆宾馆的商人大多为中亚五国商人,也有乌克兰、白俄罗斯的商人。Nina的工作内容也不仅仅是翻译和简单对接,设计、看版、控制进货量、销售……Nina开始接触贸易的全流程,她形容当时的状态是:边学习、边进步,很难但快乐。
乘着时代的东风,Nina身边的同学同事,逐渐独立门户,开始做起自己的外贸生意。“我属于不着急的类型,没有立马单独做外贸,那时候就想先看看别人是怎么赚上钱的、积累些经验。”
这一看就是近10年,直到2005年Nina才开始做自己的外贸生意,和大多数什么赚钱就卖什么的外贸商人不同,Nina只做一个品类的商品——棉服。“咱们老百姓的生活就是穿衣吃饭,我想服饰肯定是什么时候都需要的。”
Nina凭做业务员时的人脉和经验累积,从河北厂商处看版进货,边赊账、边售卖,用四年时间赚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100万。
从2006年Nina进入外贸行业,到如今快20年的光景,Nina仍专做棉服商品,我问她现在生意好做吗?
“生意从来没有好做的,尤其起步很难,不过当赚到了第一个100万之后,复制成功的经验再去赚第二个、第三个100万就相对容易些。”
Nina告诉我,如今的边疆宾馆不似从前热闹,外贸看似’冷清’,实则一是因为行业在发展,大浪淘沙淘去了些经不起考验的商户,二是网络的兴起,使得更多商人不必专程赶来易货,而是通过网络就可以完成贸易的闭环,更方便、高效了。
@山山
和在外贸行业相对成功的连叔、Nina相比,山山的故事里‘不顺利’占了主线。
1990年,塔城巴克图口岸重新开关通商,在塔城街头随处可见前来做生意、旅游的外国人,那年才17岁的山山自认不是“学习”的料,便开始蹬三轮车,专门接送外国人。
在蹬三轮的过程中,他喜欢和外国人聊天,自学、练习俄语,从一开始的只会比划,到后来简单对话,熟练对话,山山学得很快,和那时候的发展一样,日子一天一个新变化。
1992年,塔城市被国务院批准为沿边进一步开发城市,巴克图口岸正式对外开放。1994年3月14日,又被国家批准为一类口岸;1995年7月1日,口岸正式宣布对第三国开放,成为新疆3个向第三国开放的一类口岸之一。
山山也从最初的帮外国人买一双鞋、买几件衣服赚差价,到后来想办法联系厂商,寻找进货价更低的商品,再转卖给来中国采购的外国商人……做起了自己的外贸生意。
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后,他计划赚更多,便到处找厂商赊账,加上自己的全部积蓄,花了十几万进了两车方便面,出口到莫斯科。
“时运不济,遇上了莫斯科对进口货物的严格审查,以审查之名把这两车货一扣就是两年,货是放出来了,但方便面也早已过期,没法儿卖了。”山山告诉我,那段时间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儿。
钱没赚到,但账还是要还。山山暂停了自己的外贸生意,他找了家外贸公司,做起了朝九晚五的翻译工作,偶尔接点私活儿,足足八年的时间,他才把欠厂商的近十万块攒齐。
“把钱还给厂商的时候,我记得那个老板哭了,他跟我说做生意这么多年,有不少坏账、死账,我是唯一一个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还钱的人。”我问山山,现在还做外贸吗?
他说,2019年又开始做外贸,主做蜂蜜产品,没成想遇上疫情,一集装箱货又扣了半年多,最后货是卖了,但集装箱半年的租金就高达十几万,刚好和货款持平……折腾一趟等于没赚钱。
“这么看来,外贸好像没有给你带来财富,还打算继续做吗?”我问山山。
“我从开始就一无所有,学了语言、做翻译、学贸易……我这个年代的人,也已经习惯了‘折腾’,还想再试试。”山山说。
@阿梅
阿梅是我对话的这5位外贸人中,最晚从事外贸行业的。
2011年,阿梅的哥哥把她领进了这个行业,当时已经36岁的她独自在哈萨克斯坦的市场里,语言不通、生活不习惯,对于她来说处处是难题。
“我学语言很慢,怎么也记不住,没办法我就拿小纸条一句句学,标拼音。”阿梅想起来那段日子,只觉得苦,没尝到外贸的甜。
为什么开始做外贸?阿梅告诉我,纯粹是被哥哥推着走。阿梅的哥哥从90年代开始做外贸,属于第一批吃螃蟹的外贸人,自己赚到了钱,便带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一起赚钱,阿梅就是其中之一。
如电视剧《繁花》里一样,爷叔是宝总外贸路上的引路人、金科长是汪小姐外贸路上的贵人,阿梅的哥哥就是她外贸生意上的提携人,拿下自己的摊位、第一笔进货的40万,都是哥哥给她的资助。
摸爬滚打,阿梅在外贸生意上没有赚到大钱,但她回忆说那个时候没有生活的压力,不需要考虑租金、货款,账目流水是源源不断的,每天都有生意可做,一同在市场里的中国同胞也是这样的状态,几乎不存在恶意竞争,都一门心思赚自己的钱。
“这几年我算是半退出了外贸行业,外贸生意仍然好做,但对于我来说变‘难’了,新型贸易、跨境电商、最新政策……想来想去,我还是想慢慢沉淀,学习一下,再开始新生意。”阿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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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的过程中,这期的受访者都没有看过《繁花》,但从他们做外贸的经历里,我就像是看到了《繁花》,一句句台词照进了现实,讲着一个时代的故事。
在我的推荐下,阿梅看了《繁花》,看罢几集后她特意给我发来消息,说电视剧里她认为最还原的,是那个年代人的精神面貌,“大家都很兴奋,精神头儿、奔头很足,一门心思挣钱,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想到原著作者金宇澄曾说过,“繁花就像星星点点生命力特强的一朵朵小花,像在树上闪烁的小灯,一盏亮起,一盏暗下。”《繁花》里藏着上海的命运,又不止是上海命运。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奔腾不息。
在对话的过程中,我问连叔,现在新疆的外贸发展在他看来如何?连叔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新疆独特的地缘优势很明显,向内是祖国的诸多资源,向外有邻国的需求缺口,把中国、新疆的好东西让大家看到,是外贸人的新课题。
作者|饺子
图片|资料图、豆瓣官网《繁花》剧照
*受访者均为化名
你对90年代有什么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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